“不完美”方为文人写意画艺术之本味

江南达者童山雷

“不完美”方为文人写意画艺术之本味
江南达者 童山雷

由此则联想（指承接前文而言。前文附于文尾）及今为数甚众之写意
画家。斯群体中人，多知笔墨为吾国绘画精髓，亦多下苦功磨砺技法
且各各俱有所得。其间更有甚者（同样不在少数），单看彼之画作，
无论其通体构成与笔墨细节，尽皆精妙完善，乃至汝想要从中挑出一
二瑕疵，也非易事。然不知为何，其整个给人之感，却反并不「上档
」而终归流于平庸。一句话：真正大好之写意画，不该是这样子的！
──或许，于此「文人写意画」而言，「无毛病」，则恰恰正是最大
的毛病？以此看来，「画者，心画也」，确乎言之中的。斯画自文心
自然流出，假其手率性为之，即使这手训练有素，常态下亦自当有其
不逮，或称有误，方为合情合理。此前吾尝引言「不完美方为人间之
味」，今更言之：此「不完美」，方为艺术之味，尤为文人写意画艺
术之本味。──「完美」或「标准精确」至无可挑剔，岂非电脑程序
之预设制作欤？

（《达人谈艺》片段）

附——

1、
何谓“技亦精纯之士夫画家”

兹承接前日之文。何谓「技亦精纯之士夫画家」？──言之易，躬行
之，实难。盖此既有本质文化之「体」，又须有表层巧技之「用」，
而显然两者得来皆是极费工夫的。且是如若更欲为其中颖出者，尤兼
须有识见、具「生活」、富「性灵」，故尔愈真真是难乎其难矣。吾
所以格外看好现代中国画大师齐白石，实源于此，因其竟如此完备、
如此自然地将上述各项集结于一身也。恰于昨日，看罢重庆与东北两
地博物馆联合举办之「齐白石精品展」，归来确有不知肉味之感。由
此也另想到一点：与「识见」、「生活」及「性灵」相较，恐文化修
养与技法训练，又还算是得之稍易者了。不然，何以百年间一身兼具
文化与画技二者亦不乏其人，唯独白石老人却巍巍然特立于世纪画坛
？

又及：近时有网文谓，白石画意涉“低俗”，已限制其格调之“高雅
”。吾意则恰恰相反：唯其若此，乃反转增进彼之高妙，诚如吾之旧
谓：“融至‘俗’为至雅，化腐朽为神奇”也。


2、
中国画艺，亦须看其画技本身之精疏

传统文人画之重要特征，乃融诗、书、画、印四者为一体，从而使文
人画家之各种才能均得到综合发挥，由是其作品足可从文化高度，俯
视其余一切匠、师画作。此自当不容否认，是一重大优长之处。但同
样毋庸讳言的是，事物确乎同具两面性。不少文人画作，实是有着刻
意以诗文及金石成就粉饰其画技平庸之嫌疑。此亦略同于世间诸多物
事：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故尔，真正堪当有识之士首肯者，必为吾
于《古中国画画品录》「自序」中所谓「技亦精纯之士夫画家」。今
不妨更进而言之：欲认可其是否能够称「画家」而仅非「玩味雅事」
之「票友」，似应暂且将其诗、书、印排开，而单取其画事以定其位
。事实上，此纯粹之「绘画性」，也并非便不能凸显于士夫画作内。
──且看文人画中众多「穷款」之作，尤其譬如黄宾虹、陈子庄等人
课徒之「空画」，便可知吾言不虚。总而言之，吾倒不信，如若不以
题款与加印等形式来帮衬，优秀之文人画作，便不成其为优秀之文人
画作了。在这点上，吾赞同吴冠中先生维护绘画艺术本身之纯粹性的
观点。自然，对「中国画艺」本身之纯粹性又作何看，另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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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研艺术，细品人生。

江南达者童山雷

中外“非工力”画作，其优劣皆尤须辨明

江南达者 童山雷


不可否认，众多非画家却又同样操弄案头笔墨纸砚「四宝」之文人，

如各类作家及金石书法家，乃至包括中国文化中特有之「慕雅」者属

，如文化官僚与各种有文化或心慕文化的社会贤达人士，尤其是演员

、中医、武术家、僧道等等，其一齐加入舞弄丹青之阵营，此确将本

尚「似与不似之间」的写意画衡量标准，越发弄得扑朔迷离。人之非

难此事与此画种，吾意，此等情形本身，不能不称为一重要因由。然

此则正须批评鉴赏家发挥其专业作用，辨芜识精，正本清源，而并非

是因此便将真正优秀之文人写意画也尽皆一笔抹杀了。正如现今西方

各种不需写实功力之绘画流行，其间泥沙混杂、乃至于「拆烂污」之

情形，同样普遍存在，但也不可能将其真正优秀的反具象类作品通盘

否定一样。由此可见，要说困惑，此当为整个绘画艺术之困惑，而非

单是中国写意画艺术之困惑；要说「江河日下」或「日暮途穷」，亦

是人类绘画艺术本身之「江河日下」或「日暮途穷」，而非单是中国

写意画艺术之「江河日下」或「日暮途穷」。此言听来自是有些悲凉

与消极，但不幸，却是事实。不知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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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向以华夏传统一脉相承之文士自任。毕生但乐耽此道，并不计己成

败得失。

江南达者童山雷

中国文人画，秉真情，据实感，拓内境，究外形，其前路未必不宽…

…

江南达者 童山雷


《中国文人画日暮途穷》(此前已提及者)一文中，亦承认徐渭、八大

这类「真性情的画者」，只是否认纯以花鸟虫鱼寄托人的一切情感，

这种相对狭隘的象征寓意性艺术形式，而认为更多关注人的现实生存

环境与状态，方应是当代中国艺术的发展方向。此种观点本身并无大

的过错。而且，吾之所以为兹文，也即源于基本心肯于此，唯觉其尚

存偏颇与不足。以之推论，中国文人画，真正走向穷途末路的，当是

那种辈辈代代因袭、且是整体属于抱残守缺的「文人余事」式的笔墨

游戏。而一经作者发乎至性真情，开拓思路与眼界，内心绝不排斥任

何当代新生事物，但却同样仍以率真质朴、含蓄内敛而个中已然隐蕴

骨力与华彩之「中式笔墨」，随心所欲地「写」出一己「文心」之独

特体验，如此情形，又将如何？──吾坚信读者诸君中不乏有识之士

，此论已足令彼作一认真之比较与判断。



吾向以华夏传统一脉相承之文士自任。毕生但乐耽此道，并不计己成

败得失。

江南达者童山雷

中国文人画之衰落不振，首在于今世少有真正的“文人”这事本身

江南达者 童山雷


当今中国画界，尤其是「文人写意画界」之现实，的确令人堪忧。固

然，从大的背景看，整个中国的「毛笔文化」，都是已不再与人生之

基本需要息息相关了。然则此所言者，却非是大众，而是矢志不渝与

这毛笔相伴一生的「骚人墨客」。问题又恰是此等舞文弄墨之士，其

中大多数人，少读甚至是基本未读诗书，且对本国思想文化艺术传统

之精髓（此或姑且径借言「道统」、「文统」、「艺统」）知之甚少

，或者即有所知，而却又泥古不化，全无变通；更何遑论在具备文化

见识之前提下，于己作内体现那人生之真性情、实感受。最其要命者

，徒有玩弄雅事之「形」而并无配玩斯事之「神」，甚而至于从内到

外，皆已沦为此商品社会之奴仆，心志全为形物所驱使，唯「急功近

利」以从焉。既如此，虽举国上下年年浪耗楮墨万万千千，又如何能

得以名副其实之「墨宝」或「翰华」？其整体既已与艺之本体貌合神

离，若不遭人诟訾，方真称咄咄怪事。怪谁？──自家不争气嘛！


《达人谈艺》片段



吾人虽极重人间文化传统，但决不单以这传统说事儿。

江南达者童山雷

中国文人画之衰落不振，首在于今世少有真正的“文人”这事本身

江南达者 童山雷


当今中国画界，尤其是「文人写意画界」之现实，的确令人堪忧。固

然，从大的背景看，整个中国的「毛笔文化」，都是已不再与人生之

基本需要息息相关了。然则此所言者，却非是大众，而是矢志不渝与

这毛笔相伴一生的「骚人墨客」。问题又恰是此等舞文弄墨之士，其

中大多数人，少读甚至是基本未读诗书，且对本国思想文化艺术传统

之精髓（此或姑且径借言「道统」、「文统」、「艺统」）知之甚少

，或者即有所知，而却又泥古不化，全无变通；更何遑论在具备文化

见识之前提下，于己作内体现那人生之真性情、实感受。最其要命者

，徒有玩弄雅事之「形」而并无配玩斯事之「神」，甚而至于从内到

外，皆已沦为此商品社会之奴仆，心志全为形物所驱使，唯「急功近

利」以从焉。既如此，虽举国上下年年浪耗楮墨万万千千，又如何能

得以名副其实之「墨宝」或「翰华」？其整体既已与艺之本体貌合神

离，若不遭人诟訾，方真称咄咄怪事。怪谁？──自家不争气嘛！


《达人谈艺》片段



吾人虽极重人间文化传统，但决不单以这传统说事儿。

江南达者童山雷

中国文人写意画之现实严峻,但亦未必然就万无生理……

江南达者 童山雷

(承前数文)

由此可见，所谓中国文人画之衰落不振，说到底，主要不是因其画艺本身，而是由于今之人，多已不具备为此之素质或资格。然则一切事物，显然又非绝对。所谓「多已不具备」，亦并非是连极少数人也都不具备。而平心论之：高端之艺术，原本也只当是少数人的行为。试看整个中国历史文化长河，其间真正高水平的艺术家，──此单说文人写意画画家，──又究竟有多少？实实在在，更多热衷此道之人，诚类似所谓戏剧之「票友」而已，其主要作用，当是奠定该艺术门类存在于世之基石，或谓壮大其声势。至此，吾之结论为：认识当今中国文人写意画所面临之严峻现实，可；但以此即认定彼万无生理，则未必然。历史会否出现「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局面，孰又可知？而且，就说实在一点罢：只要确有一批诚挚对待中国文人写意画之人，且这批人又真正付出了相当的努力，那么，中国文人写意画，不说定可至超越古代之「新的辉煌」，然至少，仍亦确属大有可为的。吾文之谬正，唯请后来有此心者查验。




吾向以华夏传统一脉相承之文士自任。毕生但乐耽此道，并不计己成败得失。

江南达者童山雷

今世从艺，必须具有对艺事本身之真爱及真正淡然的处世态度

江南达者 童山雷

今之世，所谓艺术界也罢，艺术圈也罢，或艺术市场也罢，似多已处

于一种“失控”状态。由历史所沿袭而来的对既已辞世之大家的普遍

认可、现今已然占据社会资源者天然之“尊贵”，固毋须言。则其余

方处在建立及稳固“艺名”的艺术家们，所选择之“艺以致用”方式

，真堪称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此单就绘事论，且不妨即以己身所亲

历之一二事件为例。其一，有邀吾人吾作加入“中国传世名家名作专

题邮票工程”者（牵头之首席艺术顾问，为官方某“美术理论权威”

），前提是自己至少得认购100套用本人画作及肖像为画面的邮票

（1200枚\12800元）。以“虚名”论事，当然，此誉不可谓不盛矣。

但由此吾却不能不深思：按此参加，——画家及其画作，即自然已得

成彼之所谓“传世”者乎？况且，不愿花钱买名，此为吾辈向来从艺

之原则；再另说了，彼事内中，必存名不副实之辈，吾与之为伍，说

到底，又有多大个荣耀可言。倘或以“何须如此这般认真”言之，则

吾辈端的也还是没到那“视万金若草芥”的份上，是以此事自此了了

。例之其二：有国家政权机关中某“来头不小”的单位，亦介入艺事

（当然可以想象或亦多半是得便者用了彼之“头衔”），道是吾辈可

按其要求付费，即能得彼之内中“笔杆子”之推介文章，并还可以怎

么样怎么样的（大意总是得沾彼部门之光罢）……最有意思的是，那

办事人员口气颇大，完全有一种“组织予尔之青眼尔休要不识好歹”

的气概。若此，吾倒还真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遂干脆回话说，吾

与彼部门毫无关系，也没甚关注的兴趣；且吾向来也听取国家公安机

关的告诫，不要轻信什么电话。呵呵，如此这般一来，对方气恨恨的

，“啪”地一声，便将电话掛了。实在的，吾真的不好说，这世风，

已是到了何等地步；而一个“正二八经”的艺者，要在这样一种氛围

中从艺，又须要有何种样的淡定与从容。——恰就在这写本文的过程

中，忽又有“XX文化名人X”（机构名）来电函，无非是说“鉴于您

在艺术领域……经……等权威部门推荐”，因此特邀加入于彼，以“

尊享荣誉”。且是在其“备注”中明言：若任其研究员、院士、艺术

顾问，须交费2980元；若任副院长、名誉院长，则须交费5650元。读

者诸君可看看，吾国艺术界、学术界乃至于整个社会风气，真的是…

…咳，反正是据此已可见其一斑罢。而更有可笑者，因其套用的“邀

请函”模板部分，又还是另一个收信人的名字，吾在回函谢绝时笑着

提醒了一句，彼竟至于再次来信，翻下脸皮，恶语攻击……吾辈自当

是不会还去回信与彼辈较真了。此顺带加上这个更为典型的例子，不

过是更加道明今世的严峻性。综上所述，归结一点：真艺者，要在这

样的社会风气下从艺，倘无对艺术本身那“无怨无悔的真爱”，倘无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一切顺其自然的气概，还真个是万万

不行的。






吾向以华夏传统一脉相承之文士自任。毕生但乐耽此道，并不计己成

败得失。

江南达者童山雷

吾侪愿勉力为“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世代相传之老话，作一现代

版之注脚

江南达者 童山雷

吾以一画者兼为文事，因所作“体量”浩繁（异日似可拟出一份平生

已“玩”出与准备“玩”出的清单），尤以其《画中游》篇章为最（

今，“正记”已达千篇以上，“附记”亦至百余篇，“补遗”亦犹有

数十篇{此为前一向述兹文时统计，今则“补遗”亦已逾百篇}）。以

是故友Y君尝叹曰：此，遍观古今中外画史，之前已确无其人；之后

，一般恐多也不会再有韧同吾兄者。Y君，吾相交近半个世纪且情同

手足之人，其私心爱我，因有斯赞，固有感情色彩在内。但平心而论

：其一，吾实绩置此，也断非浮夸虚誉；其二，Y君自身，早年经历

与吾相类，皆起于社会相弃之一隅，经过数十载拼搏，彼今也，已然

为本地著名大学之教授，博导，兼为所擅学科在国内执牛耳人士之一

，故尔以其识见，又焉能信口开河。吾今道及于此，非它，不过姑以

吾与朋辈之经历，为“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世代相传之老话，作

一现代版之注脚耳。且更有一点须当明辨：社会承认某人，固然或可

有早有迟，但倘是其自身“不硬”，那又如何是可被他人“认”得了

的？万望犹在受苦与奋斗的所有艺中人士，细思吾言。
聊以法兰西作家罗曼·罗兰于其代表作《约翰·克利斯朵夫》中之献

辞作结——

献给各国的受苦、奋斗、而必战胜的自由灵魂

江南达者童山雷

小议才、学、兴趣三者与成艺事之关系

江南达者 童山雷

才、学、兴趣，此三者，皆艺文之必须。而其相互关系若何，或曰所

占轻重之比若何，则直接关乎艺者成就之大小。吾意：上等才，上等

学（所致之力）上等（即指浓厚，后文亦同其类比）兴趣，自当有上

等之成；或下等才，下等学与下等兴趣，已无所谓成，此都休论。而

中等才，上等学，上等兴趣，亦或可得大成。下等才，上等学，上等

兴趣，仍可得其小成。上等才，中等学，上等兴趣，其成或犹可据大

、中之间。上等才，中等学，中等兴趣，其成居中犹殆。上等才，下

等学，上等兴趣，或亦有其小成甚至跻之于中。中等才，上等学，中

等兴趣，成虽难登乎上而必可保之于中。中等才，中等学，中等兴趣

，其成至多可达中平。中等才，下等学，上等兴趣及中等才，中等学

，下等兴趣，小成亦殆。下等才，中等学，上等兴趣，极小之成仍稍

可望。下等才，中等学，中等兴趣，已难有其小成。而下等才，下等

学，即便犹怀上等兴趣，也休望有成焉。以上各种比配，看似缭乱，

其实浅显之理自在其中，读者诸君倘有意兴，还请细加辨析。

江南达者童山雷

艺文题材何等之宽，岂必拘于某一方面……

江南达者 童山雷

尝闻有人坚信唐贤元、白「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之论

，竟然非「为时」「为事」（乃至非「为时事」）则宁愿「不著」「

不作」，且由是以自许之。吾闻之有思。于彼「重视思想意义」、「

不作无病呻吟」，此等角度而言，吾甚重之。然则彼亦毋乃太其步之

极端乎！人心之所感，即令堪称「有意义」者，又岂止「人类现实社

会」（甚至单指其「政治社会」）这一层面？诸如宇宙玄秘、自然风

光、人间历史与民情民俗、人之个体精神世界、人之亲情友谊、男女

两性之纠葛、人与天地鬼神（即使此鬼神为臆想者）及动物之关系…

…等等等等，哪一方面，不都可成为一取之无尽的创作源泉？这等道

理，固已勿须多言。吾今仅藉此表明一己于此之意态：吾看重有社会

责任感之文学艺术家，但不同意将文艺本身局限作武器使用；吾发自

深心敬重者，是为骨髓中已具有人之良知、而其作品内容则指向丰富

、甚至其创作思想本身亦便趋于复杂化，此等样的文士或艺人。此论

亦或也同样带有个人喜好因素，但其基本思路，相信读者皆可明瞭。



人生境界，若蚕翻眠。「四眠」之后，通体透亮。是以人称达者，堂

曰「蜕心」。

读书自忖：此生没准备、也不可能去做个社会亟需之人。确实该做的

，还得是秉良知，具挚诚，晓事理，守底线，由此坚忍不拔地担当己

任的纯文士与真艺者。